第二十章
在距离端木家半个国度的另一端，同一轮明月高悬天幕，照着同样今夜不眠的人。
波浪涛涛的岐水河畔，鸟兽无声，只有月光下波光粼粼的河面和夜风吹过芦苇时的沙沙声。
月色中，一个黑色的身影，在河畔的空地上缓缓挪动着，他弯着腰，双手不停地上下挥动，从背后看去就只能看到一个高高翘起，时不时抖动两下的屁股。
“这办法真能行得通？”
寂静中响起了一句疑问。
“端木家那边应该也是今晚同一个时刻招魂，他们那边可是有杨敬华的骨灰，你的办法真能争得过他啊？”
那个黑影依旧埋头苦干，似乎对这个突兀响起的声音毫不意外。
“放心……别忘了你老哥我叫什么，我给杨敬华招魂，哪里就必须要那劳什子的骨灰。”
夜风大了起来，吹得芦苇低伏，沙沙作响，飞出了星星点点的莹绿色光点，越来越多的萤火虫汇聚成了一抹流光，盘旋在空地上。
借着月光和萤火虫，那个黑影才露出了脸盘，赫然是那天与那魔修在端木家墓园里大打出手的麻衣汉子。
“你叫杨仲仪啊，但这跟招魂有什么关系？”
出声疑惑的是他腰间的那截树枝。
“你是不是魂魄不全，连记忆都不全了？我姓杨！杨敬华也姓杨！”
埋好最后一块用鲜血画着符文的阵石，杨仲仪扶着腰站直了身子，还伸手捶了捶，一副诶呦我一把老骨头的神态。
“哦，我差点儿忘了你是杨宁的先人，我的半魂也被你投到杨家了，那你是打算借血脉之力招魂？那个，你是活人？”
“……”
“怎么了？”
“我滴个心肝儿啊，哇凉哇凉的……”
杨仲仪就地坐下，捂着自己的胸口，演技浮夸。
“咱俩认识千年，合着你连我是死是活都没搞清楚？”
“怪我咯？你不是忘川河上的摆渡人吗？九幽还有活人啊？”
树枝里传出来的声音略心虚。
“谁说摆渡人就是死人了，那不过是与天地规则的等价交换而已。”
杨仲仪一副你真是孤陋寡闻的表情，可惜树枝里的那位根本看不到。
“话说，那天那个魔修是谁？你打哪儿招回来的桃花？”
“少胡扯，我不认识他。”
“那位可不像是仅仅认识你的样子啊，你是没看见，他对端木家那小子的怨恨眼神啊……”
“我真的没印象，我不是认识魔修。”
认真地想了想，树枝里的声音还是否认了。
“那端木家的那个小子呢？世隔千年，再世重逢的感觉如何？繁生……”
“……”
树枝里没有回声，杨仲仪也不急，他仰面一靠，四仰八叉地躺在了地面上，也不管泥土会不会弄脏了衣摆，嘟着嘴唇将散落在面颊上的乱发吹开，看着头顶的月亮，与繁生相对无言。
“二哥，我不知道。”
良久，繁生才出声，声音里却是满满的迷茫。
“我明明知道他就是小道士，可是他身上的陌生让我害怕……”
“我早就跟你说过，再世为人就是一切重来，他跟你认识的那人是同一个，也不是同一个……诶，算了，现在说这些屁/用都没有，繁生，二哥能帮你的有限，灵魂生死轮回是这世上最神秘的事情，不是人力能弄明白的，但是非爱恨，唯乎心尔，你付出那么大的代价，自己争取来的机会，那就用自己的心去看明白。”
千年啊……哪怕是妖也少有这么长寿的，千年的时光足够世间几度沧海易了那桑田了，明明是自己等了千年的重逢，可他却在早就预料到的结果面前怯了步。
“来了！”
两个人各怀心事地看了半天月亮，在算好的时辰到来那一刻，杨仲仪一跃而起。
他几步窜到阵中，不知打哪儿摸出一把锋利的匕首，面不改色地一把划开了自己的手腕，淅淅沥沥的鲜血落入阵心摆着的小石碗中……
************************************************************************
那边杨仲仪他们坐等时辰的时候，端木家这边却是被端木熙扔下的“炸'弹”震懵了。
未亡人？！
那可是夫妻伴侣的称谓，是夫妇一方离世而存在的另一方。
少掌门要做杨敬华的未亡人？！
端木家的阳冥司要跟自己的影灵结为伴侣？！那影灵他妈的还是个男的！
简直……简直是……
端木熙的回答出乎在场所有人的预料，连对他们感情早有发觉的端木落月都瞧了他好几眼。
“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我端木家丢不起这个脸！”
端木老夫人被气得脸颊发红，她狠狠地喘了口气，紧紧握着扶着她的端木寺芸的手臂，力道大得让端木寺芸都皱起了眉头。
“你要是敢做出这样的事情，我就代端木家废黜你掌门的身份，清理门户！”
“无所谓了……”
像是早就预料到了众人的反应，端木熙神态平静，并没有因为端木老夫人的话出现惊慌。
“今天，我端木熙就让出端木家掌门之位，哪怕是阳冥司的身份，我也无所谓，这些，寺芸妹妹从小就比我做得好，她比我更能胜任。”
他搂着怀中的骨灰盒，眼神中出现了一丝温柔，一身素袍，身姿仿佛青竹一般坚韧。
从小到大，他身边的人都只教会了他阳冥司的天下大爱，只有杨敬华，他的眼里从来都只有端木熙，也只装得下端木熙，他给端木熙的爱，专一纯挚，教会了端木熙什么是情。
“以前的端木熙，是阳冥司，属于天下苍生；如今的端木熙就只是端木熙，只属于杨敬华一个人，我不需要你们的认可，今天谁若阻我，那就是我的敌人。”
“开窍了的小祭司，好像没以前那么让人讨厌了啊……”
端木落月出声感慨，无视周边众人怪异的神色，语气中甚是支持。
端木熙没管身边众人的反应，那些对他来说都已经不重要了，招魂仪式在即，他只是跟端木家摊牌说清楚而已，他已经摆明了态度，谁若敢在仪式动手，就别怪他不留情了。
“落月前辈。”
他抬头看向端木落月。
“还望你信守诺言，助我寻回敬华。”
“放心，就这些蝼蚁，还造不成什么威胁，去做汝的事吧。”
端木落月虚空凌立，在月光中仿若仙人一般，那恍若实质的威压却让端木家众人如顶巨石，先前那些伤号更是连爬都爬不起来，只能眼睁睁看着端木熙带着凌师傅和寅哲他们走出森林。
在端木熙身影即将走远消失的那一刻，端木落月的声音远远地传来。
“端木熙，希望汝能牢记今日所言……”
端木熙只是步子顿了顿，连头都未回，誓言不需要挂在嘴边强调，他会用事实去告诉世人。
招魂仪式的场地和准备，凌师傅与寅哲他们早就布置好了。
端木熙他们到达之后并没有急着招魂，他来到备好的神案边，将怀中的骨灰盒子轻轻地放在了案上。
神案上简简单单，没有什么隆重的祭品牲祀，只有一只香炉，一把清香，右手边还放着一个灵位。
看到这个灵位，寅哲想起刚才端木熙惊掉人下巴的话，才明白，当初端木熙让他准备这个双人的灵位是什么意思。
灵位上已经有一个人的名字了。
是杨敬华的。
端木熙现在就在认认真真地用凝聚了灵力的指尖刻灵位上的另一个名字。
他自己的名字。
端端正正地，与杨敬华的名字并排而列。
他将灵位和骨灰盒子一起放置在了身边的另一个蒲团之上，一整袍袖跪了下去。
“今有端木家现任阳冥司端木熙，敬告天地神灵，与杨氏子敬华，缔结永世姻缘，生死不能断，黄泉不能隔！”
随着誓言出口，端木熙身上有肉眼不可见的灵力如水波一般，带着阳冥司的誓言，响彻三界！
这句誓言直接响在了三界众生的脑海里，当然，普通人都是恍惚一下就已忘却，只有修行者才记得住。
修行界炸锅一般，被端木家阳冥司的“壮举”惊得目瞪口呆。
还在对峙着的端木家这边，听到了这句响在脑海里的话，端木老夫人当场身子一软坐到了地上。
端木寺芸扶着她，偷偷转头看了一眼身后的端木寺明，脸上透着一丝担忧，就是不知道是对眼前的端木老夫人，还是对端木熙的了。
神龙章轩坐在另一个山头的树梢上，看着端木熙堪称悖逆的行为，却只觉得，当初那个温柔干净的孩子终于长大了，长成了他自己想成为的人。
远方的端木家大宅，秦诗瑶被端木家半夜突然的动静惊醒后就一直坐在窗前，杨敬华不在了，没人陪她组团开黑，没人陪她吐槽斗嘴，真的好不习惯这种死寂般的安静。
端木熙的誓言传遍三界时，她正在翻手机里的他们三人一起的照片，顿时被惊得把手机砸到了地上，等她一脸心疼地把手机捡回来确认没摔坏，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what？！
杨敬华那小子竟然敢抢了老娘的男人？！
不对，应该是老娘未婚夫竟然抛弃老娘跟杨敬华私定终身了？！
反正她满脑子都是槽，反而没有自以为应该有的伤心。
问，老娘的“闺蜜”和老娘的未婚夫私定终身了怎么办？在线等，挺急的。
ps:闺蜜是男的，还是一个鬼……
竟然输给了一个男人……
秦诗瑶一脸挫败地摊在了桌子上，她知道，她一直都知道，端木熙不喜欢她，最多就只是把她当妹妹，而她自己呢？一开始她还能很确定地认为自己是喜欢端木熙的。
可随着他们渐渐长大，她再这么问自己的心时，她再也没有这么确信了。
她连当初为什么会对端木熙迷恋的理由都快记不清了，是他的强大？兼怀天下的大爱？还是一个人时的孤单？
秦诗瑶兀自纠结着自己的心，杨仲仪那边却是差点儿被端木熙的那句话吓得再划自己一刀。
什么鬼?_?
端木熙这小子疯了不成？
